安徽黃山唐模古村
孝昌縣程灣莊園
視角一
編者按:“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陶淵明詩中的鄉居夢,早已種在了許多人的心頭。從古代走來的古村鎮,部分在當下成為試驗場。隨之而來的關于傳統村落的保護和活化的討論,從未停歇。雖然保護傳統村落的文化自覺理念已逐漸深入人心,但是,要想真正讀懂鄉村傳承,似乎還欠缺“火候”。
搖櫓北上,從夢里水鄉的浙江烏鎮來到渤海之濱、黃河之洲的山東濱州,跟隨著中國古村落保護和活化的發展軌跡,以保護和活化為永久命題的中國古村鎮大會,這一次來到了鄉創熱土——黃河三角洲。
傳承和發展村落文化,重塑鄉村價值,促進傳統村落保護,這是鄉創人的理想國。民宿持續走熱、古村落活化迎來更多的文化干預,原因都只為了一個留得住的鄉村。作為一種鄉村的生活方式和一個鄉村價值重建和農村再生的社會工程,“新鄉村主義”成為這一熱潮中的流行名詞,包括鄉村治理、鄉村重建以及鄉村產業的多功能孵化。
面對同質化、高端化、鄉建中鄉村主人缺位的問題,在第二屆中國古村鎮大會上,鄉創人溯本歸源,嘗試探問何為“新鄉村主義”。
古村是什么?
古村鎮的歷史文化孕育出的民俗、民情、民風是村民根據環境而形成的生活條件,最后形成一種特色的文化。這才應是古村鎮的核心價值。
“鄉村最大的吸引力不是老房子,而是鄉村特有的耕讀修身養性的詩意生活方式。”談及古村落保護和活化,國家行政學院經濟學部副主任張孝德提出了一連串設問——我們如何讀懂古村?我們是不是真的讀懂了古村?
他認為,古村落應當是天地、先民、農民與新鄉賢、新村民共享的鄉村。鄉村最大的資源是文化。“未來中國特色的城市化是什么?就是城鄉雙向流通的城市化,城市與鄉村兩元共生的城市化。中國未來的鄉村是什么?理想的鄉村是詩意的鄉村、溫馨的鄉村,田園鄉村、多元共享。”
中國古村鎮大會主席、北京大學旅游研究與規劃中心主任吳必虎表示,隨著城鎮化速度加快,社會自然村加速減少,傳統村鎮只留下了老年人和兒童。農民主動或被動進城、空心村的危機大量出現的同時,由于城市中產階級的形成,又有另一批人想到農村。城市居民的鄉居需求,成為空心化鄉村重新恢復活力的主要動力。
城市人向鄉村回流,形成了“逆城市化”。那么,哪些人將回到鄉村呢?張孝德概括了五類人群:新告老還鄉族,返鄉創業者農民工,新知青下鄉、老知青下鄉、藝術家下鄉,逆城市化推動城市人下鄉,國際回鄉尋根者。
“未來住在農村的人不一定是農民,而是鄉村居民,這個居民有可能是農民,有可能是非農民。鄉村居住相聚的生活方式,會變成中國未來后現代化、后城鎮化的一種重要變革。”吳必虎表示,鄉村居民將與鄉村共興,共創新鄉村生活。
在新鄉民進入鄉村的同時,在村落的保護上出現兩極觀點,一是破敗的鄉村有啥用?拆了算了。另外一種觀點則是鄉村一草一木都不能動。這兩種觀點其實都不理解鄉村要保護什么。這也因此導致很多項目進了村,但是重視的方向都是修路這類基礎設施改造建設,或是通過財政補助的形式來發展民宿,但是對于鄉村特色產業、傳統文化的挖掘這一重中之重卻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
對此,中國旅游智庫委員于沖認為,當下古村文化的挖掘部分,特色不突出。文化作為古村的靈魂和核心競爭力,需要深入系統地挖掘、引領與傳承。目前,我們的古村開發過度追求高端、現代和時尚,對文化的挖掘缺乏關注,因此使很多古村的開發失去了靈魂和特色。
他表示,在鄉村品牌打造中,要注重文化挖掘和傳承,以地域文化為特色,從改造古村的建筑和環境,轉向更加注重原住民素質的提升和古村游要素業態的打造,活化的古村才有生命力。
誰的鄉村?
村落設計如果把文化元素都剔除,我們保留的不過是一個徒有外表的村落。
“在許多地方政府和企業用極大的熱情去改造鄉村的時候,鄉村原來的主人在哪里?基本上成了看客,很多甚至失去了最基本的說話權利。”山東省旅游規劃設計研究院院長陳國忠認為,鄉村主人的缺席,讓人不禁唏噓鄉村已經成為“回不去的鄉村”。
陳國忠表示,在工業化加速發展時期,鄉村建設的問題必須走綜合化的路子,而秩序重構是必由之路。我們要尊重鄉村空間的歷史選擇,讓村民成為最主要的參與主體,同時政府做好裁判,一起重構鄉村經濟社會組織系統,再現鄉村生活秩序。
“這個秩序是什么?就是在城鎮化過程中,找到跟這個時代相吻合,又能夠傳承我們歷史和文化的一種新秩序的構建,這個構建的關鍵是政府、企業、學者、村民和鄉村建設精英,也就是新鄉賢的構建。”陳國忠說。
這也是目前學術界更為認同的一種發展方向。在新鄉賢帶動之下,使村民合作起來,共享村莊發展成果。立足鄉土特色,通過新鄉賢的示范驅動,內部激發村民的文化創造力,從而形成村莊自發動力,內外合力,傳承和發展村落文化,重塑鄉村價值。
鄉村保護和活化的另一重要力量就是文化干預,中國農業大學教授孫慶忠參與的陜西佳縣泥河溝村文化干預是這一類型的代表案例。孫慶忠認為,有一種類似于宗教的力量可以拯救鄉村,那就是村落生活中祖祖輩輩攜帶的集體記憶。而行動的路徑,就是民眾參與。幫村民找回村落記憶,使其在參與保護過程中,最終成為農業文明的守望者、傳承者。
“外在的文化干預,可以啟動內在的精神力量,讓鄉村發生本質性的變化。”孫慶忠說。面對村落的凋零和農民貧困的處境,讓村民升起對家鄉文化的認同和自信,然后再利用本土資源尋找發展之路,這是他們拯救鄉村最根本所在。與村民共同尋找村落記憶,使其參與到保護行動中來,是行動的起點。
孫慶忠認為,文化并非虛無縹緲、不接地氣,當你把每一個文化事項都跟日常連接在一起,平淡的生活會因此而有更多的新意,觸發內容的改變。一旦村民精神頭開始改變,也就意味著所有失落的記憶和可能被重新建構起來的記憶,都是一個重新的起點,我們必須讓鄉村成為有記憶的鄉村。
鄉村如何再生?
政府制定政策方向、標準化編列預算,聘請專家團隊和NGO組織,進行頂層設計、人才培育、產業孵化和公共服務。這四項全部做好了,才會對接到企業和商業,這樣就能有效避免鄉村再造中容易出現的喧賓奪主的問題。
民宿以個體的力量,正在努力推動鄉村的活化。杭州師范大學教授德村志成認為,民宿經營最大的差異化來自民宿主人的個性展現,比如主人的觀念、理念、服務、管理市場創意,這些決定了民宿經營的好壞。
“如果有一天入住的客人問主人在哪里,這間民宿就稱不上是民宿了。什么叫做民宿?首先是讓客人有回到家的感覺,特別是回到家溫馨的那種感覺,這才是民宿。”德村志成說。
他表示,民宿必須考慮設計,但是現在國內很多民宿成為設計師表演的地方,朝著舒適甚至豪華的方向發展,將主人完全忽略掉。“華東地區很多精品、奢華民宿,其實已經不再是民宿,只是貼靠民宿概念,卻并沒有體現出民宿的真正內涵。”
除了個體力量,如今很多古村落采取了利用文創整體再生的策略。“大陸理解的文創,大多數認為是發展一些衍生性商品,其實并不是這樣,文創其實更是一種策略,用文化和創意的力量來改變原來的生態,賦予其新的生命。”臺灣文化創意產業聯盟協會榮譽理事長李永萍認為,鄉村再生有三大途徑,一是利用文創形成令人感動的人文故事,二是高端創意的活動設計跟公共藝術的置入,三是農民、村民參與的積極性與再教育。
她強調,再生過程中要重視鄉村主人參與的積極性與再教育。“例如,在臺灣屏東縣的一個鄉村,3個真正種地的有機農夫發揮積極性和創意,在鄉下開了一間蔬菜書店,展示和售賣有機農耕書籍,同時農夫還將每天早上采收回來的有機蔬菜在書店售賣。你可以和農夫喝茶聊天暢談有機農耕。”李永萍介紹,如今臺灣一些鄉村再造的地方,農民、農婦會跟藝術家學習繪畫,農民的作品通過農業合作社生產地方特色農產品,形成了一條完整的產業鏈,使得年輕人不斷回流鄉村,也吸引了眾多的新鄉民去“投靠”。
“古村項目改造要成功,必須要依賴專家團隊活動策展;鄉村創客跟當地農民、原住民合作,農民、原住民也必須自我提升,通過政府的政策扶持、財政引導,達到真正的活化與再生。”李永萍說。
視角二
莫讓古民居保護負重前行
□□ 本報記者 劉妮麗
古民居保護開發目前面臨著一系列問題,如人力財力不足、專業維修技術人才缺乏、地方政府財力有限、古民居住戶自身維護能力不足、過于依賴政府支持等。如何讓文物保護不再成為負擔?如何讓文物保護成為可再生珍寶?如何幫助文物所在地可持續發展?古民居保護面臨著新的困境與思考。
以湖北省孝感市孝昌縣為例,始建于南朝劉宋時期的孝昌縣,至今已有1500多年建制史。現在的孝昌縣擁有1161處不可移動文物,孝昌縣也因此成為湖北省第三大文物縣,其文物保護之路任重而道遠。
文物修復工程浩大
經過調查,孝昌縣現有古民居349處,其中民居323處、祠堂14處、寺廟4處、近現代重要史跡及代表性建筑8處,古民居比較集中在小悟鄉、小河鎮和王店鎮,多以清代徽派建筑為主。
目前,建筑外形和內部結構保存比較完好且仍在居住的257處,面積約9.7萬平方米。亟待修繕的古民居65處,面積約1.39萬平方米。已經納入各級文保的17處,包括孫家畈革命舊址、徐氏宗祠、程灣莊園、石鳳翔故居、小河東岳廟等。完整或比較完整的村落17處,包括花園老街、項廟村、陽家燕窩、古木沖等。
近年來,由孝昌縣、委縣政府和縣文化體育新聞出版廣電局牽頭,孝昌縣文化館以“先急后緩、保護為主、搶救第一”“修舊如舊”的原則,實行分期、分批保護、修繕工作。先后重點完成對孫家畈革命舊址、程灣莊園、石鳳翔故居、抗大十分校、建春村古民居等民居的維修工作。雖然維修工作取得不錯的成績,但是相對數量龐大的古民居,已做的工作實為“九牛一毛”。
保護工作面臨三大難題
孝昌縣古民居基本都是明清時期所建,房屋產權均為私人所有,大部分古民居內有人居住。因此,當地專業人士指出,古民居保護工作很難進行,主要緣于三方面的難題。
古民居數量多、分布廣,但保護專項資金少,文物保護部門人力不足,這為古民居保護工作帶來首要難題。“相對于古民居保護開發的數量及要求來說,孝昌縣能夠投入的人力財力仍然滿足不了實際需要。人力方面,專業維修技術人才嚴重缺乏。財力方面,地方政府財力有限,投入不足;相關村集體經濟實力相對薄弱,無力承擔古民居的保護和開發;古民居住戶自身的維護能力有限;融資方法少,很大程度上依賴政府或上級支持。”孝昌縣文化體育新聞出版廣電局局長毛向暉表示。
另外,古民居的維修成本比重建高,而要使古民居得到合理開發利用,需要投入大量資金建設配套設施。因此,盡管當地各級政府都在努力開展保護和開發利用工作,但實際效果并未達到上級部門的要求和現實需要。
古民居保護遇到另一個難題是民居多為私人所有,部分古民居產權人的文物保護意識缺乏,致使保護工作難以進行。因民居為私有財產,又經過多代傳承,所以一戶古民居時常有多戶人家居住,各戶人家為了改善居住環境進行分割或擴建,對古民居造成了不可逆的破壞。雖然政府曾多次介入協調,但收效甚微。同時由于古民居有人居住,電線、水管的布局以及做飯等日常活動不可避免地對古民居造成傷害。但如果通過購買、租賃等形式將古民居收回到政府部門管理,又不可避免地遇到資金困難。
保護管理機制不健全也是古民居保護工作遇到的又一難題。政府沒有出臺古民居保護的長期規劃及辦法。孝昌縣除了對個別文保單位的古民居進行保護和搶修外,其余古民居都沒有得到有效保護。因長期遭受人為或自然原因的毀損,致使許多古民居不同程度地存在房屋損壞、屋頂滲漏、墻面裂縫、蟲蛀腐爛等情況,有的甚至已經瀕臨倒塌,古民居保護工作形勢十分嚴峻。
各職能部門的多頭管理與保護利用工作需高度統一,古民居的保護涉及文物、農辦、旅游、建設規劃、國土等部門,各個部門有著不同的訴求和價值取向,又有各自的職責和上級主管部門,對待古民居也就形成了各自的保護和開發體系。盡管各有關部門能夠積極主動溝通協調,但往往各有“尚方寶劍”,在某些方面仍難以統一認識和行動。
積極創新古民居保護利用方法
提高古民居保護意識,要多方式提高保護古民居的積極性和主動性。專家建議,各級政府和有關部門應充分認識保護古民居是增強發展后勁、提高競爭力、提升文化軟實力的需要,保護好古民居對促進經濟社會創新、協調綠色發展具有重要意義。同時,希望政府盡快制定和完善專項政策和規劃,統一指揮,為古民居的保護工作做好政策支撐。另外,各地應建立財政補貼、物質獎勵、宣傳報道等激勵機制,使產權所有者和當地居民在古民居的保護利用中得到合法合理的收益,激勵古民居產權人做好古民居的保護工作。還有,各地應建立上門教育、集中培訓古民居產權人等工作機制,加強古民居產權人的文物保護意識,建立“一處一策”文物保護機制,層層管理、層層負責,做好古民居的保護工作。
專家認為,應轉變“見古皆保”的理念,避免出現面面俱到,既保不了也保不好的局面。按保護利用價值高低,抓住對社會發展有重要價值的古民居予以優先保護、合理開發。比如,符合以下條件的可列為優先保護對象:一是通過統籌包裝項目可以爭取到國家和省級資金支持的;二是與旅游業、新農村建設等綜合開發利用相關,且有較大輻射作用的;三是對文化藝術開發、研究歷史,申報歷史文化名城、名鎮、村落起積極作用的;四是對暫未列入文保單位,但極具地方特色、歷史文化價值高、待開發潛力大、已處于瀕危狀態的。其他古民居可列入一般控制性保護利用。這樣既可以科學地使用有限資金,也利于調動各方面的積極性,真正做到保護與利用的有效結合。
專家視點
張經武 廣西財經學院文化傳播學院副教授
莫讓古民居保護負重前行,首先要卸掉思想認識上的重負。文物是歷史文化的標簽和證據,它是資源,是財富,也是創意源泉。著名文物保護專家尤嘎·尤基萊托說過:“對遺產的認同和尊重為文化和環境可持續發展奠定了基礎和根本依據。”文物匱乏或者缺乏保護的地方往往缺乏文化特色,欠缺發展旅游產業、文化產業的基礎。我國某些地方政府因為文物遺跡多、保護成本大而心生抱怨,似乎文物就是負擔,這實在不應該。文物不是負擔,它是珍寶和富礦,是促進所在地可持續發展綿綿不絕的動力。
古民居屬于建筑文化遺產,古民居保護說到底就是保護我們祖先居所的一種獨特形式,是保護一種文化傳統。古民居保護一方面直接保護了祖先居所的物質證據,另一方面也間接保護了非物質的建筑技藝。保護各種年代的典型古民居實際上還保護了地域文化縱向的多樣性,有了這種多樣性,地域文化才呈現出鮮明特色,因為地域文化的鮮明特色,所在地才具有經久不息的魅力。
莫讓古民居保護負重前行,還要解決實踐操作層面的重負。保護不等于要錢,保護可以生錢。不停地向上級政府部門要錢實際上是一種消極保護行為。古民居保護好了自然可以吸引各種資源和資本重新匹配和組合,讓保護對象自己生產出保護成本。保護不等于封閉,也不等于關門,應盡力推行活態保護,讓古民居在與人的交流中充分實現其意義和價值,讓古民居活在人的生活中。強行趕走居住者,打著保護的旗號關閉古民居大門,或以保護文物為幌子禁止人的靠近,這些行為都與保護的初衷背離。
來源:中國文化報 責任編輯:林思喆